出品｜派財經

文｜王飛澍 編｜派公子

6月3日，根據香港聯(lián)交所披露，美團CEO王興簽訂股票轉讓計劃，將其個人持股的10%約5731.9萬A類股轉為B類股，并注入王興基金會，按當天股價該部分市值約179億港元。據悉，該基金將專門用于推動教育與科研等公益事業(yè)。

然而，熱心公益捐贈的王興與其所執(zhí)掌的美團卻有著另一幅面孔。一個多月前，市場監(jiān)管總局稱根據舉報，依法對美團實施“二選一”等涉嫌壟斷行為立案調查。

5月28日，王興表態(tài)稱，“美團堅決禁止任何形式的二選一，充分尊重商家的自主選擇。”政府強化監(jiān)管，對互聯(lián)網和科技行業(yè)整體有積極意義，是為了保護公平競爭和鼓勵創(chuàng)新的市場環(huán)境，推動整個生態(tài)的健康可持續(xù)發(fā)展。

讓人唏噓的是，再往前推10余年，當時在團購領域激戰(zhàn)正酣的王興聽聞騰訊要進場，不忿地喊出“有什么業(yè)務是騰訊不做的嗎？”當年騰訊體量巨大，依靠資本與流量優(yōu)勢可以輕松擊敗任何新興領域的先行者。

時過境遷，騰訊還是那個騰訊，美團已經不是那個美團。

屠龍少年何以成龍？

左手歡迎競爭，右手“二選一”

“競爭不是公司最需要考慮的問題。阿里巴巴的業(yè)務重組和支付寶的改版，恰恰證明了美團目標的正確性，證明了美團業(yè)務模式和價值，證明了這個市場的潛力。這個行業(yè)的發(fā)展正處于初期，我們歡迎競爭對手的加入，共同加速實現(xiàn)商業(yè)化，所有的生態(tài)系統(tǒng)伙伴也必將從中獲益。”2020年3月份的電話會議上，美團點評CFO陳少暉如此回應阿里在本地生活領域的競爭。

之所以有這樣的表態(tài)，是因為阿里巴巴集團合伙人、阿里本地生活服務公司總裁王磊在“2020年商家大會”上宣布：“將借助整個阿里經濟體的合力，尤其是擁抱支付寶數字生活開放平臺，阿里本地生活將為商家提供更多流量、更低傭金、更好服務”。無疑，阿里的目標與優(yōu)勢都很明顯，美團感受到了壓力。

“歡迎競爭”言猶在耳，但美團卻開始了另一番操作。

2020年7月底，有用戶發(fā)現(xiàn)在使用美團支付時，美團月付和銀行卡支付占據優(yōu)先位置，微信支付、ApplePay也在支付選擇列表上，唯有支付寶被排除在外。被侵權人王某對美團發(fā)起了訴訟，并獲得了北京知識產權法院受理。

之后，美團隨即進行了調整——在支付頁面最下方加上了支付寶支付選項，但是呈折疊狀態(tài)，用戶必須手動點開才能使用，這被認為是美團有意設置的技術阻礙。有數據顯示，支付寶因此在美團的使用比例下降到了17%-18%。

實際上，美團此類涉嫌壟斷的行為遠不止支付領域，在其主要倚重的外賣業(yè)務則更為明顯。今年2月，浙江金華中院查明，美團平臺向商戶推送了部分詆毀餓了么平臺的信息以及要求商家不與餓了么合作、只與美團獨家合作的信息，構成不正當競爭，判決美團向餓了么賠償100萬元；3月，美團再次因為不正當競爭，被法院判決向餓了么賠償經濟損失35.2萬元。

上述受處罰的壟斷行為只是冰山一角，外賣商家遭遇的則要更多。查閱過往媒體披露情況，從海南到蘭州，從巴中到無錫，再從肇慶到呼和浩特，關于美團強迫商家“二選一”的案例報道充斥媒體，形式也是多種多樣。

此外，由于美團在外賣領域的優(yōu)勢地位，收取的傭金也受到廣大商家的詬病。2020年疫情期間，南充市火鍋協(xié)會稱，美團涉嫌在疫情期間提高傭金，上線的外賣商家從8%的扣點一夜之間上調到了 20%，同時還必須要參加優(yōu)惠30%-50%的平臺活動，以此來活躍平臺的流量，另外還要承擔一定金額的配送費用。

美團對此回應稱，2019年八成以上商戶傭金在10%-20%，真實的數字遠低于各種傳言和想象。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傭金收入是美團的主要營收來源，根據財報，2019年、2020年，美團外賣傭金收入分別達655.26億、585.92億元，各占總收入的67%、51%。有人做過對比，2020年美團傭金收入約為2018年全國餐飲業(yè)稅收總收入的1.8倍。

不過，即使屢遭質疑，美團也沒有放棄對平臺傭金增長的追求。根據美團2020年財報，公司傭金收入實現(xiàn)同比18%的增長，四季度更是同比增長36.5%，均高于同期美團訂單量16.3%、33.0%的增幅。

2020年財報電話會上，王興提出美團的目標是到2025年讓每個外賣訂單能為美團帶來1元的利潤，而在2020年美團每單平均利潤為0.28元。這意味著，如果沒有其他特殊因素影響，美團每筆訂單的傭金收入還將持續(xù)提升。

跑馬圈地，強勢與壟斷僅一線之隔

高比例的傭金，讓商家和消費者叫苦不迭，羅蘭貝格全球高級合伙人陳科認為，“大家質疑的并不是百分比的問題，而是所抽取的比例與美團所能提供的價值是否相匹配，這個匹配度又是否能得到大家的認可。”

在美團看來，他們所提供的平臺和服務當然值這個價，尤其是在技術上的投入。以美團外賣平臺為例，其匯聚了規(guī)模最大的本地服務商家群體、消費群體和騎手隊伍，如果一個外賣小哥同時接到了5個訂單，需要從5個商家提取，送往5個不同的用戶，其路線組合就高達113400種。而在美團外賣這一配送平臺上，每天配送超過4000萬訂單，有超過80萬的騎手。因此，美團非常注重科技的推動力——打造了美團智能調度系統(tǒng)——高峰時，每小時的路徑計算次數達到了29億次。

上述投入直接導致了美團研發(fā)費用的增加，2018年超過70億、2019年84.46億、2020年超百億……研發(fā)投入費用確實巨大。

但這些技術與餓了么等外賣平臺有根本性差異嗎？答案是否定的，即便存在差異，也只是以服務、速度等形式反映到消費者端與平臺本身，對于商家來說，高傭金與“二選一”仍是第一感受。一位知名投資人就表示：“商業(yè)競爭的殘酷要求你必須做到第一，因為用戶和資本給老三老四的機會太少。對于創(chuàng)業(yè)者來說，首要的要求就是活下去，但大多數互聯(lián)網公司只是在商業(yè)模式上的創(chuàng)新，并沒有特別高的技術門檻，所以才會采取二選一這種簡單粗暴的手段。”

華夏新供給經濟學研究院院長賈康認為，互聯(lián)網巨頭的成長路徑，一般是以“天使投資”支持，沖過“燒錢”階段瓶頸期后，在“流量為王”的定律下一飛沖天，明顯具有直觀的“寡頭壟斷”特征。

言外之意，互聯(lián)網巨頭崛起過程中，資本與流量才是王道，技術本身則要遜色得多，而美團更是此模式的幸存者與勝利者。直至現(xiàn)在，美團依然以此道與不同賽道的競爭者進行廝殺，比如餐飲外賣、到店酒店及旅游、共享出行，以及現(xiàn)在重兵布局的社區(qū)團購等。

以酒店業(yè)務為例，美團的這種強勢與壟斷已經毫不意外地出現(xiàn)了。2020年4月份山東濟寧某連鎖酒店在微博上投訴稱，“美團業(yè)務經理通知我說，我的店不能在攜程上開店，如果開了就會給我在美團上的店進行排名置底的懲罰，并且會把傭金比例上調5個點，必須要求我在美團和攜程進行‘二選一’。”

那么，廝殺正酣的社區(qū)團購呢？根據美團最新的財報，2021年Q1單季新增5900多萬用戶，這其中大多數新用戶是來自農村和低線城市的年輕人，主要是被美團的社區(qū)團購服務（美團優(yōu)選）吸引來的。未來，王興希望美團優(yōu)選“幫助我們提供 3-4 億的新用戶”。

如此優(yōu)異的獲客數據當然還是靠燒錢得來的。2020年7月，美團開始殺入社區(qū)團購賽道，到該年第四季度就燒掉了30億元；而到了2021年一季度，美團新業(yè)務虧損80.44億元，根據推算其中美團優(yōu)選的虧損額大約為50-60億元。

3月3日，市場監(jiān)管總局對美團優(yōu)選等社區(qū)團購平臺的不正當價格行為處以150萬元的合并罰款。主要原因就在于，其背靠大型互聯(lián)網平臺涌入社區(qū)團購市場，利用資金、流量、數據等優(yōu)勢，以低于成本的價格傾銷商品，重破壞了正常的市場價格秩序，損害了公平競爭的市場環(huán)境。

瘋狂燒錢的下一站是什么？資深互聯(lián)網行業(yè)專家尹生認為，平臺在獲得市場認可后，會像海綿一樣將包括流量在內的優(yōu)質資源大量吸附，在這種背景下，平臺成為強勢一方，商家要么妥協(xié)，要么放棄已經獲得的資源。

可以說，這種強勢與壟斷僅有一線之隔，美團外賣、酒店業(yè)務的“二選一”與高傭金即從此而來，如果沒有外力介入，未來美團社區(qū)團購的走向相信已躍然紙上了。

時過境遷，屠龍少年終成龍？

“有什么業(yè)務是騰訊不做的嗎？”2010年，當得知騰訊下場殺入團購領域之后，美團網CEO王興曾不忿地表示，讓他不忿的原因就是當年的騰訊體量巨大，依靠資本與流量優(yōu)勢可以輕松擊敗幾乎每一個領域的先行者。

11年過去了，美團與王興經歷了騰訊入股、阿里撤股、美團上市，經歷了更多的商場沉浮，也擁有了更多的欲望，他曾經批判的邊界感卻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萬物其實是沒有簡單邊界的，所以我不認為要給自己設限。只要核心是清晰的——我們到底服務什么人？給他們提供什么服務？我們就會不斷嘗試各種業(yè)務。”王興的“邊界論”曾廣泛引起人們的關注。

在這種無邊界思維之下，現(xiàn)在的美團App已經成為了一個超級功能復合體，外賣、美食、酒店/民宿、休閑、電影/演出、打車、買菜、跑腿代購、火車票/機票、美團優(yōu)選、買藥、景點/門票……稱其包羅萬有并不夸張。

美團沒有邊界，似乎已成整個互聯(lián)網界的共識。也因此，王興被稱為“半個互聯(lián)網圈的敵人”，但無邊界與樹敵多并不是最可怕的，為逐利而不斷突破“下限”才是。

去年底，當美團開始殺向社區(qū)團購領域，以資本與流量優(yōu)勢爭搶底層百姓的最后“一口飯”，以巨額補貼擾亂市場秩序，并對監(jiān)管部門的相關政策置若罔聞，而且即使屢次遭遇質疑與處罰，也絲毫未有停止之勢。一度引得《人民日報》發(fā)文疾呼：“掌握著海量數據、先進算法的互聯(lián)網巨頭，理應在科技創(chuàng)新上有更多擔當、有更多追求、有更多作為。別只惦記著幾捆白菜、幾斤水果的流量，科技創(chuàng)新的星辰大海、未來的無限可能性，其實更令人心潮澎湃。”

攜程創(chuàng)始人梁建章曾在接受《財經》專訪時回應王興的邊界論，他表示：“多元化公司因為不是引領創(chuàng)新，所以對社會的貢獻要比專業(yè)公司要小。同樣也因為不是自主創(chuàng)新，多元化公司的資本回報比較低。”暗指，美團的公司優(yōu)勢不是來自于創(chuàng)新。

不過，美團與王興現(xiàn)在最擔心的并不是創(chuàng)新能力，并認為規(guī)模增長完全可以掩蓋當下的問題。“只要你能保持高速增長，所有的問題都至少在短期內能夠被容忍，被掩蓋，或者不會爆發(fā)。可能很多問題當時是個問題，你長大十倍、百倍之后它就不是問題了，甚至不需要解決它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王興曾稱。

當年，在王興指責騰訊四處擴張沒有邊界時，新浪網總編輯陳彤以“老沉”為名發(fā)布了一則言辭堪稱激烈的微博：“某網站貪得無厭，沒有它不染指的領域，沒有它不想做的產品，這樣下去物極必反，與全網為敵，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當年的屠龍少年已成龍，活成自己曾經厭惡的樣子。由此來看，王興將市值179億港元股票注入公益基金，更像是對自己的一次救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