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古董，亂世黃金。

2022年，各國央行的黃金凈購入量創下了50多年來的新高，達到了1135噸。

進入2023年，各國央行購入黃金的勢頭不減。又遇上硅谷銀行倒閉這樣的黑天鵝，管他是不是雷曼時刻，分析人士一拍大腿：買黃金就對了！

所以黃金價格一直上漲，國際金價突破了2000美元/盎司，逼近高點。

黃金和美元的關系大多數時候像彈簧，你弱它就強。

于是，美國的智囊團有人就提議恢復金本位制，讓美元重新和黃金掛鉤。

很多人第一個想法是：搞復辟？大清都亡了這么些年了，又想留辮子了？小說里的情節江湖大俠要了二斤牛肉一壺好酒，留下一個金元寶的情節要真實上演了？

也有人覺得：當初，說金本位是野蠻時代的遺物，急吼吼地和黃金脫鉤、去除黃金的貨幣屬性時，沒想到還有這一天吧。

其實，美國一直有金本位的擁躉，他們時不時就會跳出來要求恢復金本位，從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到08年金融危機再到疫情的特殊經濟狀況，關于金本位的討論一直也沒消停過。

那么，什么是金本位？金本位為什么被拋棄又被懷念？

01

金本位如何上位？

這得從為啥黃金是貨幣說起。

貨幣，歷史上存在過很多種形態，貝殼、玻璃珠甚至食鹽、牲畜都充當過貨幣，比如salary（薪水）這個詞就衍生自sal，拉丁語中的鹽。

但這些形態的貨幣都有嚴重缺陷。

食鹽不容易保存，物理意義上的“財富會蒸發”；牲畜不容易切割也不好攜帶；沿海地區和內陸地區的貝殼價值不同，不利于統治者擴張版圖；玻璃珠批量生產以后價值低廉，背一麻袋玻璃珠去換塊布也不便捷。

有價值、能流通、方便貯藏、能用來換商品服務和世界貨幣，就是貨幣的五大職能。

黃金，對于充當貨幣接近完美。

它容易保存，沉入海底幾百年的寶藏船被打撈上來之后，船身長滿一層一層的貝類和珊瑚，黃金卻幾乎沒有變化，毛巾輕輕一擦，就閃閃發亮。

它容易切割，收到金元寶的店小二，拿牙就能咬動。

它價值高，是天外之物，是大質量的中子星相撞產生的，地球上總量一定不可再生，開采還不容易。

還有就是象征意義。黃金的光芒代表永恒，幾千年來，全世界各地的不同社會都十分看重黃金所具有的象征性作用，黃金無疑是一個王朝強調永恒權力最理想的物質。

所以，馬克思說，貨幣天然是金銀。在貫穿人類歷史的長跑中，黃金是最后贏家。

現在可以聊金本位了。

金本位，就是以黃金作為貨幣發行的錨，金本位也不是出門帶著黃金，國家還是會發行貨幣，流通中的其他貨幣，比如白銀、銅錢、法定貨幣都可以按照比率自由兌換為黃金。

不同國家的匯率通過“黃金”這一中介連接在一起，匯率以各自貨幣中隱含的黃金量確定。

最早助力黃金上位的，是英國。

金本位之前，世界上的貴金屬貨幣分為金和銀兩派，也有金銀復本位制。

這也帶來了兩個問題。

一個是流通中鑄幣的磨損問題以及偽劣貨幣充斥市場，因為面額相等的新幣和舊幣一起流通時，大家都會把新的藏家里，把磨損的花出去，真正的“劣幣驅逐良幣”。另一個是金銀比價不統一，盡管政府定了兌換官價，實際市場上不一定遵守。

整個國際貨幣體系比較混亂。在英國是金賤銀貴，而在別的國家是銀賤金貴，這就有套利空間了。

從英國買入黃金，到別的國家能換成更多白銀，白銀又能換英國更多黃金……

一片混亂中，解鈴人出現了，他就是牛頓，對，就是我們認識的牛頓。牛頓想清楚了，無論鑄多少銀幣都會被藏起來，那就干脆只用劣幣：黃金。

1717年，造幣大臣牛頓規定了一個黃金與法定貨幣英鎊之間的比值，這個比值一直持續到1931年。當然執行的過程中，也遇到了不少阻力，為此牛頓還親自把以身試法的人送上斷頭臺。

1816年，英國通過了《金本位制度法案》，這就是金本位制度的正式確立。

后來，日不落帝國成為世界經濟和金融中心，與黃金固定掛鉤的英鎊成為國際貿易中的主要清算手段，此時形成了以英鎊為中心、黃金為基礎的國際金本位制度。

金本位穩定發展百年之后，世界大戰爆發了。

戰爭既是財富的摧毀機器，也能讓財富再分配，兩次世界大戰，世界的權力中心和黃金一樣，都轉移到了美國。

一個新的時代，新的貨幣體系誕生了。

02

美元與黃金的掛鉤與脫鉤

思考一個問題：

一戰二戰期間，美國大發戰爭財，成為很多國家的債權國，然后成為了霸主。而近幾十年到處欠債，欠到快還不起了，為什么實力強盛的還是它？

原因在于當時的美國通過黃金拿捏了其他國家，而持有美債的國家拿捏不了美國。

打仗是件燒錢的事，為了籌措更多的錢，增稅、發債借錢、印鈔都是常見的開源渠道，（《》），這個時候，如果法幣還和國家的黃金儲量掛著鉤，那軍火裝備可就跟不上了，相當于不戰而屈自己的兵。

所以打仗的時候，金本位反復在被拋棄的邊緣。

差不多到二戰結束以后，仗打完了，坐下來談談吧。歐洲各國手里沒多少黃金了，恢復金本位，生產怎么擴大？就業問題怎么辦？所以干脆重開，不要金本位是更有利的。

但是架不住美國有黃金、有欠條、還有拳頭，雙方就達成了一個新的國際貨幣制度——布雷頓森林體系。

布雷頓森林體系是金匯兌本位制：各國貨幣和美元掛鉤實行固定匯率，美元和黃金掛鉤，35美元一盎司。當然，美國也適當做了一些讓步，比如特殊情況下，固定匯率可以被調整。

美元就成為了黃金的等價物。

1971年8月15日，一個安靜的周日晚上，尼克松占用美國最熱門電視節目的黃金時段，開始廣播演說，宣布新的經濟政策，非常重要的一項是禁止用美元兌換黃金。

參加過美國總統競選的羅恩·保羅說，在那一天之后，所有的錢都只有政治意義，而不是真正有價值的錢。我很震驚。

美元和黃金脫鉤了。

但黃金這種金屬避嫌的功能過于深入人心，為了打壓人們持有黃金的熱情，很多國家采取對黃金征收重稅的方式，有的稅率高達50%。

此時的美國，也在不厭其煩地告訴世界上每一個人，黃金只是一種普通的商品。

簡單來說，美元和黃金掛鉤，是因為有黃金，脫鉤是因為黃金不夠了。

這要是放到人與人之間，就是玩賴。

放到貨幣之間是固有的難題，脫鉤是早晚的。

因為在布雷頓森林體系下，各國都要積累美元作為外匯儲備、用來結算國際貿易。但是美元哪兒來呢？

正常的途徑就是多賣貨給美國，多搞一些dollar，吸引美國投資，再搞一些dollar，前者叫經常項目，后者叫資本項目，都造成了美國赤字的增加。

再加上，朝鮮戰爭、越南戰爭，美國為了鞏固軍事霸權地位，掠奪資源，四處拱火充當世界警察，軍事開支膨脹，赤字就更嚴重了。

美國資產負債表一再擴張，債務越來越高，當債務高到超過美國的黃金儲備的時候，1盎司=35美元的固定匯率就保不住了。

這就是著名的特里芬難題：

1、全球貿易以美元定價，必須發行足量美元以支應市場流通

2、美元印得越多，美元對黃金的兌換價值就越低

3、為了保存美元價值，如果美元總量受到限制，市場上的美元流通量就會不足。?

法國總統戴高樂也一直不看好布雷頓森林體系，因為這個體系里美元只需要用幾美分印制，卻能換來實實在在的遠超這張紙幣鑄造價值的商品。

所以在1965年，戴高樂就準備將美元儲備兌換成黃金。在其他國家也上演過拋售美元搶黃金的風潮。

這個時候，歐洲各國與美國的角色發生了對調，前者親黃金棄美元，美國則拼命維護美元的地位，想把黃金非貨幣化。

美元雖然信用不行了，但真理在大炮的射程之內，美國通過和石油國家達成“協定”，美元又錨定了石油。

誰的發展能離得開能源？還是要被美國死死拿捏。

美元與黃金脫鉤之后，又修改了法案，從此開啟了“鈔能力”時代，沒錢了就印，也就是我們現行的牙買加體系。

其他國家還是要儲備美元，美元放著也是放著，做個理財——買美債。

這就形成了我們常說的美國薅全世界的羊毛：拿著幾分錢印的貨幣，買了實在的貨，最后錢又回到了美國手中，其他國家只賺一個白條。

沒有了黃金手銬，白條還不起就多印一點，通脹洗債，這還債方式可比金本位制下還債簡單多了，欠錢的從孫子變成了爺。

03

金本位為什么總被懷念？

牙買加體系一直沿用至今，中間也出現了多次要求恢復金本位的聲音。

有一些是堅定的金本位派，還有一些原本是金本位派，后面搖擺了，比如前美聯儲主席格林斯潘。

60年代，年輕的格林斯潘還在寫：沒有金本位就沒有安全的價值存儲載體……赤字開支純粹是將社會財富充公的陰謀。

但他擔任美聯儲主席期間又沒少說黃金的壞話，也沒少開閘放水。當有人質疑美債太高，美國要破產的時候，格林斯潘站出來說：美國絕無破產的可能。

戲劇的是，卸任以后，格林斯潘又開始呼吁金本位。

宋鴻兵的《貨幣戰爭》提到肯尼迪被槍殺、里根挨了顆槍子兒，都和挑戰美聯儲發行的美元有關，肯尼迪是主張財政部發行白銀券，里根則是剛一上任就成立黃金委員會，研究恢復金本位的可行性。

或許這就是屁股決定腦袋吧。

從時間上來看，其實關于恢復金本位的聲音就沒停過。里根要恢復金本位是在80年代，那個時候布雷頓瓦解還沒幾年，美國正深受通脹之苦。

2008年次貸危機，恢復金本位制又被提了出來，到2016年，格林斯潘呼吁金本位，再到近幾年，金本位的呼聲越來越高，也不只是在美國，全世界范圍內都有這種聲音。

這是因為金本位的優點過于顯著——調節機制有效。

在金本位制下，當更多的黃金流入一個國家時，這個國家的貨幣供應量就會增加。

如果此時，這個國家就業不夠充分，生產率還在提升，能生產出更多的產品，那錢多點無所謂，如果這個時候國家已經沒有能力生產出更多的商品，那就只能看著產品價格上漲，發生通貨膨脹。

產品價格上升——出口受阻——流入的黃金減少，回到原點，完成閉環。

這只是調節的一個維度，還有利率的調節和物價的調節等等。

金本位的缺點也很明顯。

主流觀點認為，黃金的開采速度跟不上生產力的發展，黃金作為貨幣，天然具有通縮傾向。

現在，人類社會總共擁有的黃金總量不到20萬噸，鋪到標準的足球場上，高度還不到1.5米。大部分還是在1950年之后被挖出來的。

如果有什么先進的技術能低成本高效率開采黃金，那全世界都將成為礦主的奴隸，人類的命運取決于金礦主的利潤。

人們懷念金本位，往往是在信用貨幣尤其是世界貨幣美元透支信用，引發危機的時候。

尤其是近幾年，石油、大宗商品、糧食價格的上漲都與美元有關，美國還沒收阿富汗央行在美國的美元資產，凍結俄羅斯的資產。

在美國內部，前面放水造成通脹，然后加息，結果銀行吃不消了，所以又有主張恢復金本位制的聲音。

關于恢復金本位，其實不是想讓金本位制回來，本質是要求去美元化。

只不過在新的更加完善貨幣體系出現之前，金本位充當了一股反美元的力量。

美元和黃金對我們來說，都不重要，沒有美元霸權，對我們來說很重要。